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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階前月下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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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階前月下酒

“咚”的一聲。

杭有枝再轉過頭, 傅譽之人已經沒影了,只留下地上的一個碗。

碗裏,煎蛋和面條基本上已經被吃完了, 就剩下一點寡淡的面水和碗底零碎的幾根面條。

他倒是吃的還挺快。

杭有枝笑了笑, 就又繼續專心吃剩下的燒雞。

沒過一會兒, 傅譽之就回來了。

杭有枝聽到腳步聲回過頭, 就見少年衣發飄飄,風一般肆意,笑意也從容,懷裏緊緊抱著兩小壇子酒,卻小心翼翼得近乎乖巧。

“給。”傅譽之立在那兒,垂眸取了一壇子酒, 笑著遞給杭有枝。

杭有枝接了過來,笑罵:“好哇你, 平時看著挺正經的, 居然背著人喝酒!”

他去了還沒半刻鐘, 就變出來兩壇子酒, 不是私藏的還能是從哪兒來的。

傅譽之並未應答,沒確認也沒否認, 只笑了笑, 默默坐到杭有枝身旁,將酒壇子放下, 把那碗面端起來繼續吃完。

杭有枝當是他默認了, 回過頭來,將吃的差不多的燒雞擱到一邊兒, 細細打量起那一小壇子酒來。

小小的一壇子酒,朱紅壇身上貼著紅紙, 蜜合桃花四個字倒是其次,最主要的是上面醉仙樓的金漆印章。

醉仙樓她雖一次都沒去過,但也是知道的,就在她鋪子對面,出了名的貴。

嘖嘖,看不出來,還挺奢侈的。

奢侈也沒辦法,她現在就想喝。

杭有枝隨手掀開酒蓋子,甜蜜濃醇的香氣一下子就溢了出來,淺嘗了一口,酸酸甜甜的,哪裏是酒,分明跟果汁差不多。

她笑了笑,想到這蜜合桃花不醉人,誤不了事,便直接仰頭灌了兩口,蜜酒入喉,清爽沁人,暢快至極。

傅譽之吃完了面,取過酒打了開來,看杭有枝喝得又急又快,微微蹙起眉,忍不住提醒,“你慢一點,等下倒了又要我把你拖回去。”

杭有枝很是有點子叛逆在身上,一聽立馬又猛灌了幾口,偏頭笑道:“我不!”

傅譽之抿了下唇,無奈一笑,“你們汝陽的女子,都是這般豪放嗎?”

汝陽的民風,他這幾天算是見識到了。

杭有枝拎著酒壇子轉過身,看傅譽之一點點抿著酒,十分端莊的模樣,挑了挑眉取笑著,“你們京城的男子,倒是矜持。”

她大概是發現了,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傅譽之,那麽最恰當的,應該是“克制”二字。

食不言寢不語,坐必端行必正,這些日常小細節就不用說了。

就按生活習慣來看,早睡早起從不熬夜,日日練劍風雨無阻,就連砍竹子劈竹篾都是定時定量地來,跟個有強迫癥一樣。

要是有日程表的話,那麽傅譽之每日的日程表肯定從時間到必做事項都是一模一樣的,並且還會每日在每一項都打上一個一模一樣的標準的勾。

也因此,他某些垂頭喪氣、幼稚笨拙甚至生氣惱怒的時候,才會顯得格外可愛。

畢竟,人人都愛五彩繽紛。

他偶爾不那麽機械化的地方,大概在喜歡吃糖上,可就是吃糖這麽一個小小的愛好,他也要克制著來。

前陣子下雨,兩人一起在屋裏幹活,傅譽之坐著休息的時候突然說了句,“想吃糖了。”

當時杭有枝就坐他旁邊,看著桌上還剩大半包的麥芽糖,隨口道,“那你吃啊。”

結果,傅譽之卻低著頭說,“今天已經吃了十顆了,不能再吃了。”

杭有枝當時就覺得,真是沒意思,吃個糖而已,給他整成了吃藥一樣。

然後現在,都喝酒了,他還要一口口端莊地抿著來,搞不好也是在數著,今天的餘額還剩多少。

沒意思,太沒意思了。

杭有枝想到這些,不由嘆了口氣,又灌了口酒。

傅譽之微斂著眸看著杭有枝,琢磨了半天那句話的意思,還是問了出來,“矜持?”

“對,就是矜持。”杭有枝沒再看傅譽之,回過身將酒壇子擱到地上,一手撐在後,仰頭看著天上半盈的月亮,終於將心裏的話說了出來。

“不累嗎?吃糖一顆顆數著吃,酒一口口數著喝。”

“月亮還有陰晴圓缺的時候,人怎麽能事事圓滿。”

所以,真的不必對自己太苛刻。

傅譽之聽著這些話,也將酒擱下了,擡眸看著遠處幽深的山嵐,夜空明滅的星子。

目光跟著幽深明滅。

沈默了很久,才說了句。

“習慣了。”

他這十二年,看似一往無前,應有盡有,其實什麽也把握不住,一切都處於變化之中,超出他預料的變化,他唯一能把握住的,只有保持自己不變。

糖吃一顆便少一顆,酒多喝一口就多一分失落,那樣會更累。

其實他也很難做到事事都圓滿,但他姓傅,名譽之,是傅家唯一的嫡子,師祖是九清峰雲隱道人,自五拜過三清祖,十五橫渡蘇裏湖。

於是,按照被期許的那樣,偏執地,去做出他所認同的選擇。

僅此而已。

“真沒意思。”杭有枝笑了聲。

傅譽之也笑,抿了抿唇,有些不認命,“那怎樣才算有?”

杭有枝一聽這個就來勁了,偏頭看向傅譽之,拎起酒壇子仰頭灌了口,挑眉笑道:“這樣。”

傅譽之不肯服輸一樣,也拎起酒壇子仰頭灌了口,“嗯。”

杭有枝繼續灌。

傅譽之也繼續灌。

杭有枝看著傅譽之,笑的不行。

傅譽之看著杭有枝,也跟著笑的不行。

……

於是,兩人就這樣,幼稚又不肯示弱地,都被灌倒了。

杭有枝失策了,這蜜合桃花喝著像果汁,酒味也不濃,但卻很有些後勁,直接倒在了傅譽之身上。

傅譽之喝得少,定力也好一點,雖也半醉,手撐著身子,但神色上不太顯,舉止也如常,盡量坐直坐正。

兩人坐在階上,一坐一靠。

春日的夜帶著點燥熱,擾人心緒動搖,所幸風還算涼爽,滿是快意舒暢。

少年和少女的衣發被齊齊揚起,素衣翩翩躚躚,青絲交織纏繞。

階下東倒西歪著兩個酒壇子,沒喝完的蜜合桃花順著壇口流出,在清冷的夜裏盈滿甜蜜的芬芳,引人沈醉。

院子裏的桃樹沈靜,周圍人家的屋子都是黑漆漆一片,偶爾傳來幾聲狗吠,遠處的群山巍峨寂然,群山之上,是夜空。

夜空中,眾星拱月。

撲閃的星鬥隨意散布,像是神女失手撒下的一把寶石,半盈的月亮高掛其中,雪餅似的,應是玉兔貪吃偷偷啃了一大口。

這樣的夜,總容易讓人生出些莫名的情緒,勾起往事,勾起相思。

杭有枝靠在傅譽之肩上,被冷風吹著歇了會兒,神思清明了不少,望著天上的月亮,望著那瑩亮皎潔的輝光,眸光染上了些瀲灩的顏色,彎起眼笑著說了句。

“今天是三月初九。”

或許是因為這個日子,三月初九,才會覺得差點什麽,才會十分想要喝酒,才會縱容自己喝醉。

“三月初九,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嗎?”傅譽之在她身側,輕聲問。

她違心又不違心地答著,眼眶不覺就有些濕潤,“不是什麽特別的日子,就是想我阿爸了。”

三月初九,並不是她算過的什麽良辰吉日,而是她阿爸的生日,所以她才會選擇這一天鋪子開張,用以紀念。

阿爸從小教她竹編,她將阿爸的生日選作竹鋪開張日。

只是,那些過往,在這一日一家三口歡聚一堂的場面,再也不會有了,在這裏,一點點痕跡都不會有,只剩她腦海中已經漸漸模糊的摯愛雙親和歡聲笑語,還能證明存在過,還能憑吊。

傅譽之自然以為是杭良平,他多多少少也了解過一點,因東州案而良田無收,雪中被逼上山打獵無生,林中遇害片衣無存。

這事兒,居然還間接地跟他產生了一絲聯系。

想到這,他便起了些愧疚,看著杭有枝閃著水光的眸子,什麽話也說不出來,只能取了帕子遞給杭有枝。

杭有枝沒看傅譽之,直接將帕子推了回去,坐直身子,用袖子胡亂擦了一把,逞強哽咽道:“沒事,都過去了。”

傅譽之收回帕子,無奈地嘆了一口氣。

杭有枝試圖將話題從自己身上轉出去,以免傷懷,問傅譽之:“你呢,你離家這麽久,就不想父母?你不說你還有個阿姐的?”

“我啊,爹娘從小就不在身邊,由阿姐照看大。”傅譽之笑了笑,語氣淡淡的,聽不出情緒。

“……”

杭有枝一聽,就總結出了四個字,留守兒童。

不由就生出了點同情來,也不想再揭人傷疤,連忙將話題轉移到傅譽之光耀一點的經歷上,“那劍術呢?我看你劍術不錯。”

不料傅譽之卻說:“五歲那年,阿姐出嫁了,我也被送上山習劍。”

杭有枝:“……”

得,還是從小上的寄宿學校,這buff直接疊滿了,怪不得從來冷沈克制,估計是沒什麽安全感。

杭有枝不敢再問了,生怕又觸及到什麽不好的地方,讓人徒增傷感。

傅譽之卻還想說。

他想,就趁著這個迷離又沈醉的夜,傾倒出來,好過一點點撕開,最後雲消霧散,讓她看到滿地寒血。

畢竟,他知道她的家世,讓她也知道他的過往,很公平。

他不想隱瞞,也不屑於虛偽,只有些心機地,想要用真誠,去打動真誠。

失敗了,也無妨,只要他於心無悔。

反正,人皆醉,醒便忘。

“你知道九清峰嗎?”傅譽之一時也不知道從哪兒說起,沈默著想了一會兒,才問出這樣一句話。

杭有枝偏過頭:“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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